云层透光

渐写到别来 此情深处 红笺为无色。

[云次方]与你无关(END)

·刀子警告 请配合文末的后记(碎碎念)一同食用 感受更佳。

·挺长的 一万多字 求求你们千万别跳着看 能看完的都是勇士 谢谢你们。

·科普:颅内肿瘤通常会出现视力、记忆力下降的症状,患者会常常感到头痛难耐,但症状在呕吐过后会稍微减缓。患者常有精神状态的变化,表现为思维、情感、智能、意识、人格和记忆力的改变,常有欣快感,对病情不关心,定向力差,记忆力减退;压迫视神经可造成同侧视神经萎缩。

·贺文一甜饼指路→《吻》 贺文三深情对视指路→《你眼里的蓝》


——————往下划收获剃须刀片——————

00

我忘记了当时我们说过的悄悄话,忘了履行许下的承诺,忘了看到你时雀跃又羞涩的心情,忘记了所有的过往与泪水,忘记了别离,忘记了你烙印在我眼底的目光——

只记得,你曾经爱我。

遗憾的是,这件事也将从我脑海中被抹去。

 

01

“大龙,我的剧本和帽子放在哪里你记得吗?”阿云嘎在卧室里转了一圈,一脸茫然地探头问门口等着他的郑云龙,“大龙?”

郑云龙正在和工作人员发消息确认流程,并没回应嘎子——今早他刚得知有一位主持人因病不能到场,必须推迟录播时间,而现在那头告知他舞台上又有两个道具出了问题,他们正在联系附近的剧院,看看能不能借来替用。

他皱皱眉,心情不太好地骂了一声,“……艹,怎么这么多破事。”

等了半天没人应声的阿云嘎以为是郑云龙没听到,有些疑惑地走到郑云龙身边拍拍他,“大龙,我跟你说话呢你……”

“我在忙!”郑云龙心情暴躁地吼完才意识到自己把气撒错地方了,慌忙摆手解释道,“嘎子我不是有意……”

“没关系。”阿云嘎温和地笑笑,“你看见我的帽子和剧本了吗?”

“帽子在门后,剧本在包里,我帮你收拾好了。”郑云龙指了指脚边的背包,开玩笑地抱怨道,“嘎子你最近怎么老忘事啊,是不是没休息好记忆力下降了?”

“哪有。”阿云嘎翻了个白眼,“胡扯。”

两人最近日程排得很满,特别是嘎子,超过一周不断地连轴转,根本没怎么好好休息过,也就昨晚他收工早了两小时,等在门口的郑云龙一看阿云嘎出来的时候脚步虚浮,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,赶紧拉着人回家洗漱补眠。原本今早他们还有一场录制要赶,因为时间推迟了,阿云嘎能幸运地多睡几个小时,可与晚上的行程又撞了——九点结束录制,嘎子九点半的飞机飞上海。

忙到头疼。


生物钟被彻底打乱,阿云嘎有时候晚上根本睡不着,必须得吃安眠药来强制自己入睡,早上又会因为药物作用头痛欲裂,眼底血丝越来越厚,双眼皮都快折成三眼皮了。这些,郑云龙都看在眼里,每每他看到阿云嘎坐在那里双目无神地发愣,或是不停地揉着太阳穴的时候,他的心情都像吞了刀子一样割痛。

药量与日俱增,甚至到了那种需要一把一把地吃的恐怖境地,郑云龙眼珠子都快喷出火了,就差没跟阿云嘎打一架,他也知道阿云嘎是真的很辛苦,但用药物来修改生物钟,总会是有副作用的。前天早上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了,凌晨五六点的时候郑云龙听到洗手间里有异响,冲过去一看,是阿云嘎在吐。

郑云龙屡次劝说无果,两人也不是没吵过架,但每次都以阿云嘎疲惫的叹气和郑云龙心疼地让步告终。

“有这功夫吵架还不如让我多睡一会儿。”阿云嘎说。

“我知道你尊重工作,但你最好给我照顾好自己,”郑云龙恶狠狠地瞪了阿云嘎一眼,手上动作轻柔地帮他按着肩膀穴位,“肩肌劳损,腰肌劳损,记忆力和视力都下降了,你这不是逼着我天天念你吗?你自己的身体就不能好好珍重一下啊?”

“大龙,不要吵。我头疼。”

郑云龙乖乖闭上了嘴,转而帮他按揉太阳穴。

他总是拿他没办法。


阿云嘎靠窗望着街边划过的灯光迷影,忽然觉得双目一阵刺痛,视野也朦胧了起来,看东西都带着一圈圈的幻影。他心里一惊,用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,朦胧的幻影消失了,可眼睛还是疼。就像自己的眼角膜在被人用火烧灼一样,阿云嘎控制不住地开始疯狂流眼泪。

“我操!”郑云龙被他吓了一跳,赶紧扯了几张纸巾递给阿云嘎,伸手慢慢顺着他的背,紧张地询问,“怎么了怎么了?嘎子你别吓我……!”

阿云嘎这辈子都没感受过这样的疼痛,就像他的视神经被强电流击打了几十万次,脑子里只剩下耳鸣和嗡嗡的声音,他额角青筋暴突着跳,双手紧紧攥着郑云龙的衣袖,满脸泪痕。

郑云龙差点被他吓到心脏停跳。

“去医院!”郑云龙朝司机失态地大吼,“现在就去!”

“还有录制啊大龙,我没事……”

“没事个屁!我管他什么录制,阿云嘎我跟你说,你不去我把你打晕了扛去!”郑云龙这下是真的火了,失控地抖着手替阿云嘎擦眼泪,“你是要逼疯我……你真的是要逼疯我!”

“大龙,你别吵,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。”阿云嘎摇摇头,他现在只能听见自己耳鸣的长直响,郑云龙吼的话传进他的耳朵里像是套上了个玻璃罩,嗡嗡地听不真切。

郑云龙一滞。

“他妈的……司机你能不能再开快点!求您了!”

——‘砰’的一声,高速的碰撞带来车身的剧烈震动,天旋地转间郑云龙的头狠狠地磕在了车窗上,但他仍记得紧抓住嘎子,把人护在怀里揽紧。

大桥上,一辆重型货车侧翻在地,另一边护栏上靠着一辆底朝天的七座车。

一片寂静。车内只有司机手机微弱的导航声仍在缓缓响着,“……前方一百米,即将到达目的地,市中心医院。”


02

阿云嘎是在仪器滴滴的轻响中醒来的。

他眼前还是有些朦胧的幻影,但并不影响主视觉。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,也听不到任何走廊外的声音,房间内窗帘紧紧拉着看不清白天黑夜,室内暖气被调到了一个宜人的温度,让他只想困倦地睡过去。

雪白的天花板以及手指上夹着的感应夹告诉他,出于未知的原因他现在正躺在医院里。

恍惚间,他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个人坐在这里才对。

中分的顺毛短发,明亮修长的双眸,瓜子脸,小圆牙,高瘦的个子修长挺拔。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,咬字有些特殊的习惯,大手骨节分明,很温暖。

或许握住他人的手时,会有熨烫心灵的炽热温度。

他眨眨眼,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。

吃力地坐起身,阿云嘎伸手按了床头的呼钮,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医务人员进来,见他坐了起来都吃了一惊,慌忙上前按着他躺下,“阿云嘎先生,您先躺下,不要乱动,我们替您检查一下您的情况好吗?”

“我怎么啦?”阿云嘎揉揉额头,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的主治医师瞬间变得古怪的脸色,“我怎么会住院?”

‘请一定不能告诉他关于病症的实话,就说车祸导致的轻伤就好,求您了医生。’医生回忆起那个男人焦急又惶恐的神情,叹了口气,把脸上的严肃隐藏了起来,抬手拍拍阿云嘎,语气轻松地安慰道:“没什么大碍的,就是出车祸轻伤而已。不过你可能会有些头痛和头晕,好好休息就行,有事按铃。”

“好,谢谢您医生。”阿云嘎并没有过多考虑自己为什么会因轻伤出现在重症监护室里,他现在困极了,看不清东西的感觉并不好,昏暗的环境更是催人入睡,除了一沾枕头进入梦乡,他迟缓的大脑暂时想不出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可做了。

在无数冗长的梦境里他总能望见一个背影,就在他不远处站着,穿着一身纯黑底绣金丝的长装,后脑勺的头发长到了脖子,有些调皮地微翘起来。这个人很高,坚实有力的后背给人一种莫名地安全感,而与修长的手脚结合在一起,产生了一种力与美自然的融合感。

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,阿云嘎默念道。

可那个人是谁呢。

他好奇地想要知道背影的真容,便尝试着呼唤那个背影,伸手触碰他,但总是在即将够及的那一刹那,身影化为了一缕轻烟消散在空中,取之而代的是天空的淡蓝底色。

明明那宽厚的背影近在咫尺,却又如同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。

终于,在无数次的艰难尝试中,他令背影听见了他的呼唤。背影慢慢地转过身来,胸前金色的扇形胸针一晃,在淡色的空间中显得十分亮眼;阿云嘎视线从他的装束上移,看见的却是一张空白的面孔。

没有五官,可阿云嘎能感受到他的双眸正带着泪光,温柔的眼神裹着悲意闯进他眼底,渗透进了他的灵魂中,冰凉刺骨,令他打了个寒噤。

他在流泪,阿云嘎愣了愣,发现了他脸庞滑落的晶莹泪珠,走过去想替他擦一擦那狼狈不堪的泪痕,可手指竟穿过了那人的脸,不仅没能触到任何温热的肌肤,那人虚无缥缈的身体下一秒缓缓碎裂开来,轻烟浮出,在他指尖缠绕几圈,轻柔地拢住了他。

这一瞬间,阿云嘎觉得自己心空了。

梦境中他感受不到疼痛,也不觉得悲伤,但心脏被疯涌而出的悲痛情绪填得满到溢出时的感觉太过真切,堵得他想酣畅淋漓地哭喊宣泄,却惊觉自己流不出泪。

都干涸了。

所有的一切彩色——重要的回忆,要铭记一辈子的承诺,某个人的音容笑貌,还有掌心的温度与怀抱给予他的归属感,如同剥茧抽丝一般,从他的灵魂与血肉中被抹去,转而被覆上雪白的底色,以及毫无意义的空缺区。

缺了口的瓷盘再也无法补成完美的原样,没有刻骨铭心瞬间的人生失去了意义。

他是谁?为什么他会在这里?我为什么泪流满面?

不重要了。梦醒了,什么都结束了。

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了。

因为都被忘记了。


03

郑云龙在病房外伫立着有一会儿了。

他拎着果篮的一只手已经麻木了,另一只手上挽着阿云嘎的厚外套,双肩包里背着他的换洗日用品——每一样都是阿云嘎需要的物品,也是郑云龙为自己探视行为找的可用的理由,但他平日里张口跑火车的能力此时完全失效了,别说张口搪塞了,他就连透过病房的小窗看里面那人两眼,都觉得心酸。

他心里清楚地知道,对于里面的人来说,他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。

车祸并不是病症的主要原因,但确实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阿云嘎颅内的肿瘤因车祸产生的脑震荡导致其发生了扩散性压迫,对他的额叶记忆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伤,连同其他区域的视觉也受到了连累。

记忆缺失、断层,视力下降……这些病症都将会困扰着阿云嘎,直到生命的时钟停滞。

如果他还有多少时间的话。

郑云龙跺了跺脚,还是推门进了病房。床上那人不知道在低头捣鼓什么,见有陌生人进来,疑惑地歪头看着他,“你好?”

“你好。”郑云龙嘴角扯出一个笑容,“我是来看你的,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

“我挺好的啊。”阿云嘎盯着他看了两秒,发现了他手上提着的果篮,恍然大悟道,“啊你是不是川子他们叫来送水果的?放那儿就好啦,谢谢你。”

郑云龙闻言呆愣了一下,忽然眼睛一亮,丢下果篮猛地上前一步撑在阿云嘎床沿,声音有些急促地问道,“你记得川子?鞠红川?那、那你记不记得王晰?蔡程昱?老云家四子你记不记得?”

“记得啊,声入人心节目嘛,梅溪湖三十六子啊。”阿云嘎笑着点点头,提起那帮兄弟们,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添了几分自豪与愉快,“今天朋朋和书剑说要来看我呢,他们应该一会儿就到啦。”

“那,郑云龙呢。”郑云龙舔舔干的不行的嘴唇,咽了口唾沫,紧张地注视着嘎子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,期望他在听见这个名字后会有些反应,“郑云龙你记得吗?音乐剧演员,高高瘦瘦的,头发中分的那个,长得还可以,笑起来像光头强……你有印象吗?”

阿云嘎面平如水,摇摇头道,“我不记得他诶。”

“不对,你不该、可是……”郑云龙急了,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,在房间里疾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床沿,慌乱地注视着阿云嘎温和的眸子,“声入人心有三十六个人啊!”

“没有,马克老师是第三十六个啊,我们经常这样开玩笑的。”

完了,郑云龙有些绝望地蹲下,抓了两把头发,心想:我果然不配抱有侥幸。

他冲动地想要拿出手机给阿云嘎重新看一遍声入人心,证明他们是相识相知的,不仅如此,他们是十年老友,是知音,是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灵魂伴侣,也是舞台上闪耀的双云组合。

他们是爱人。或者说,曾是。

“……如果病人选择遗忘某些事情,一定是有理由的,我们不能强行去唤醒他封锁起来的那部分记忆。”郑云龙想起医生的话,忽然感到有些迷茫。

为什么恰好要遗忘掉这些事情?为什么偏偏是美好的往日时光?

注意你的言行,要事事顺着他的心意,不能引起病人的急躁情绪,一定要有耐心,否则他的病情更会加重。医生的每一句叮嘱郑云龙都记得清清楚楚,医生眼中的惋惜他也看得真切。车祸出事后,一心挂念嘎子的郑云龙几次试图冲进重症室都被拦下;在医生面前他几乎把诊断通知书撕成两半。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可抗力的意义;他从不相信命运,但在弄人的造化前他只能臣服,无论他怎样努力,都无能为力。

他意识到有些事情是循序渐进也改变不了的。

因为故事已经将要走到尽头。


“你没事吧?”阿云嘎关心地看着有些暴躁的郑云龙,伸手拿过床头的水递给他,“喝口水,别生气,生气伤身体。”

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操心别人,郑云龙心说,熟悉的服务型人格。

他想起以前自己心情烦躁的时候,阿云嘎也会去给他倒一杯水递到他手里,慢慢地拍着他的背,静静地听他絮絮叨叨地抱怨发泄,然后给他一个拥抱,或者是一个安慰的吻。

“没事的,不要老是生气,生气伤身体。”

郑云龙朝阿云嘎露出一个微笑,但阿云嘎莫名地感受到他笑意中的悲伤。

“你好,我叫郑云龙。”他说着拿过床头的纸笔把名字写了下来,递给阿云嘎。

“很高兴……重新认识你。”

阿云嘎不明所以,但仍是握住他伸过来的手,捏着纸一同轻轻晃了晃,“你好,我叫阿云嘎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郑云龙抿嘴笑了笑,又低声重复了一遍,“……我知道。”

没关系,起码他还记得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事情,这是好事。郑云龙安慰自己,还有时间,我还可以再争取。

只要是有意义的事情,再晚去做都是有意义的。

我希望,我还有机会能够再次亲吻你。


04

住院的第一周,阿云嘎的房间总是很热闹。王凯和李琦一有空就做好吃的送来给他加餐,几个云家小孩天天来闹腾,拌嘴抬杠都是日常,阿云嘎每天津津有味地看着直播的相声节目,时不时也插上两句,众人笑作一团。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任何关于病情的事情,而阿云嘎自己也并不在意,他觉得每天保持心情愉快就好——反正也记不住什么事情,不如开开心心地只活在当下。

除此之外,医院里还多了位常驻的陪床,姓郑,名云龙,家庭地址是市中心医院嘎子病房。

郑云龙每天早上七点不到就准时地在楼下大堂等待开放探视,可晚上八点却总是拖拖拉拉地收拾东西不愿意走,每日必定上演一步三回头苦情戏,看得阿云嘎都不好意思了,手忙脚乱地扶稳打翻的杯子,耳尖微红示意郑云龙别看了。

“我知道你是我兄弟们的好朋友,我们也算是朋友啦。”阿云嘎有天忽然拉着郑云龙这样说道,“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”

连川子都没空天天送饭,这人怎么能跟上朝点卯一般天天准时来报道?

“没有为什么。”郑云龙慢慢地削着一个苹果,手指灵巧地转动着,“我心疼你。”

阿云嘎第一次从一个男人口里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,登时有些吓到了,瞪大了眼望着郑云龙,结结巴巴地说,“不、不是,我挺好的啊,不用心疼我……谢谢你啊。”

“嗯,不客气。我去拿个叉子。”郑云龙把苹果分好放进碟子里递给阿云嘎,确认他拿稳了才松开手,起身往沙发方向走,回来时被不小心茶几绊了一下,膝盖磕在了床脚铁架上。

郑云龙皱皱眉,没什么情绪地望了眼自己的腿,把叉子转了个方向,把柄递向阿云嘎,“用叉子吃就不用下床洗手了。”

“谢谢你大龙~”阿云嘎非常自然地接过叉子,一句道谢脱口而出,发现郑云龙有些发僵的脸色时才反应过来,赶紧摆手道歉,“对不起对不起,我该叫你云龙的,随口说成大龙了。”

“……你能不能不离不弃?”郑云龙脑海里响起了这句话,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,又将其循环播放了一遍。

“谢谢你大龙,你能不能不离不弃?”

郑云龙攥紧了拳头,一想到阿云嘎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残酷的倒计时中的一秒,他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。

嘎子,那你能不能不离不弃?


“你为什么总是在发愣?”阿云嘎歪歪头发出疑问,咔嚓咔嚓咬着苹果,还不忘递给郑云龙一块,“你好像总是看着我发呆。是我让你想起了谁吗?”

“没有。”郑云龙微笑着咬了一口苹果,“很甜。”

“前言不搭后语。”

“成语用得很好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郑云龙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,“不客气。不用总是说谢谢的,我比较随意。”

“我习惯啦,如何表达谢意只是一种方式,重要的是我想感谢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气氛慢慢冷了下来,房间里陷入寂静,只能听到两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。阿云嘎打了个呵欠,眯眯眼放下叉子,“好饱啊。”

“想睡觉了?”

“想。”

郑云龙并没对于“下午五六点就想睡觉”这件事发出任何疑问,只默默地起身帮他拉拢了窗帘,将台灯亮光调到最小,替他拢好被子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。自从出事后,嘎子睡觉的时候有人在边上会睡得不安稳,郑云龙一开始陪床的时候见他跟做噩梦一样在发抖还想拍拍哄哄他,结果手刚碰到后背,阿云嘎就猛地惊醒坐起来,手忙脚乱地要下地往外跑。

郑云龙被他吓得够呛,好不容易才把人给重新拉回床上安顿好,转头立马就去问了医生。

“可能有点受惊,后遗症之类的,睡觉的时候尽量就不要有人在房间里了。”医生叹了口气,“依着他就好,我们这边也在尽力帮助治疗了,只是真的……希望太渺茫了。”

“没关系医生,请尽全力就好。谢谢你。”类似的话郑云龙已经听到麻木了,但仍是客气地道了谢才离开。

嘎子,我也变成一个把道谢常挂嘴边的人了。

这样你是不是就会记得我?


他拿出手机在[梅溪湖盛会]的群里发了条消息:嘎子刚睡,先别来了。

李琦琦琦:行,那等他醒了我再给他送东西。我今天刚做了羊肉烧卖,第一回尝试,我get到嘎子的口味了,真好吃。

小男孩:嘎子哥今天还好吧?我听说那个脑里的小包包会导致流鼻血和看不清什么的……嘎子哥现在还看得见吗?

大龙:嗯,没事,除了有点嗜睡以外其他都很正常。

梁朋朋朋杰:大龙哥你要不要来找我们?我们在琦哥家吃面,四子还有廖老师还有蔡蔡还有川子哥还有凯老师都在。噢对了还有晰哥和周深哥,他们刚到。

大龙:我就不去了,我怕走远了一会儿赶不回来。

大龙的信息发出来时,李琦家忽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,半晌鞠红川才开口道:“大龙……我心疼他啊。”

失去阿云嘎是所有人都不愿去想的事情,更何况,倘若阿云嘎真的离开了,郑云龙指不定也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,如果真的一下子失去两位敬重的兄弟,梅溪湖的兄弟们怕是真的会集体心理崩溃吧。

“还有几个月,能见一面是一面,我理解大龙。”晰哥叹了口气,“真庆幸嘎子现在状态还很好,脑里的小包包……”他笑了笑,看了眼起这个‘肿瘤代称’的四子,“……没有什么恶化的倾向,真的是长生天保佑我们嘎子,希望能有转机出现吧。”

但倘若事情真的能够如他们所愿就好了。

生活不是电视剧,也不是童话故事;有可能小红帽从来都没有等到那位拿着长刀的猎人,而睡美人也没得到王子的真爱之吻。生活是残酷的,它喜爱你痛苦的样子,因为这会令你懂得珍惜与感恩。

凌晨两点二十分,压垮郑云龙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还是飘飘零零地落下了。

病情恶化了。


05

阿云嘎的病床被推着从郑云龙眼前划过,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了上去,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‘啪’地断了,狠狠地反弹击打在他的神经上,火燎燎的痛。

我不该离开嘎子身边的,郑云龙痛苦地掐着自己的后颈和头发,在抢救室前不住地徘徊,目光呆滞,死死地盯着抢救室晃眼的红灯,心里充满了内疚和自责。

……就十分钟,抽根烟能出什么事?

郑云龙真想拔刀杀了十分钟前的自己。


焦急的等待由一小时变为了两小时,变为了晨曦,然后是天亮了。

郑云龙第一次觉得自己扛不住了。

他太害怕失去,以至于连患得患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考虑了,他将每一个明天都当作是冒险,是挑战,是期待,是能否战胜与时间的赛跑,亦或赌赢死神的镰刀。

他抖着手给李琦打了个电话,那头什么都没说,迅速出了门赶到了医院。见到郑云龙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紧紧地抱住了他,哽咽着安慰道:“没事的,嘎子吉人自有天相,一定没事的。”

“我不敢合眼。”郑云龙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李琦,意识恍惚,“我怕我闭上眼就会看到他。不是说死了才会托梦么,我不能在梦里遇见他。”

“我梦都不做,他就来不了了,他得回自己的身体。”郑云龙有些疯癫地闷笑起来,“他得回去!他就得给我乖乖回去……”

“大龙,你清醒一点。”李琦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的,差点没喊医生来给他打镇定剂,“你冷静,不能一个出事另一个也接着倒下!”

郑云龙轻声道:“我冷静不了。”

“只要嘎子还有希望,我就在。嘎子不在了,那我也不在了。”

“抢救室的红灯一灭,我要是从医生口里听到一句废话,我就从楼顶跳下去。”郑云龙冷冷地说,“……如果他救活了嘎子,我去寺庙磕一百个头我都愿意。”


06

所幸的是郑云龙这楼并没跳成,医生成功地控制住了大出血,将人从急救室转到了ICU,一周后嘎子的情况逐渐稳定,又从ICU去到了单人病房。

医生告诉郑云龙,这次是真的运气好,嘎子被天神眷顾了一回,才从死亡线上给抢救了回来。但他也同样告知郑云龙,这样的情况只会发生得越来越频繁,再往后,就是危及到生命的性质了。

郑云龙什么都没说,只谢过了医生,周末去了趟邻市的福音寺。

“大龙你来啦!”不论什么时候阿云嘎总是很愉快的样子,见到郑云龙来就笑弯了眼,“削水果!”

“好,要吃什么?”

“苹果和橙子!”

郑云龙拿了张凳子,将垃圾桶放在两脚之间,熟练地把苹果削了皮分成八块放在碟子里,又转头拿了个橘子慢慢剥。其实他以前非常讨厌剥橘子,因为他觉得橘子皮有种说不出的刺鼻味,但自从发现阿云嘎很喜欢橘皮的味道后,他经常会在家里剥好几个橘皮,带过来搁在床头柜上。

“嘎子,川子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,他和凯哥一会儿过来给你送加餐。”郑云龙看了眼手机,抬头询问阿云嘎。

“没有呀,我吃水果就行啦。谢谢你~”

“嗯,我和他们说一声。”郑云龙替他扶了扶放在腿上的盘子,“小心别掉了。”

阿云嘎叉起一块递到郑云龙嘴边,“呐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阿云嘎眨眨眼,“你怎么也开始学我说谢谢了啊?”

“因为喜欢你。”

“别闹,你就胡扯吧。”阿云嘎对郑云龙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早就免疫了,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,“你怎么一天天这么闲的?”

“我的时间都是你的啊。”郑云龙逗着他,自己也笑得八颗小圆牙露了出来,“不好吗?”

阿云嘎眯了眯眼,张口打了个呵欠,应道:“好。但是你也别老呆在我病房啊,又不是我家属,一天到晚陪护得这么紧干嘛啊?”

“那我可以成为你家属吗?升级一下。”

“嗯?怎么做?”

“我看你挺缺对象的。我这么大个人你考虑一下?”

“得,你又开始瞎扯了是吧,一天天净往没边的说……啊~”

郑云龙看见阿云嘎又开始频繁的打呵欠,心里一紧,但表面还是笑着说,“又想睡啦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就睡吧,正好我出去吃点东西。”郑云龙抬手摸摸阿云嘎的头,起身要去拉窗帘,忽然想起了什么,问道,“窗帘,可不可以不拉?”

阿云嘎愣了一下,点点头道:“行。”

“好。”郑云龙放松地笑了笑,“那,祝好梦。”


“医生,你之前跟我说的话,叫我留意的事情,现在都在他身上印证了。”

“唉……嗜睡是吧,那他现在还避阳光吗?”

“刚才我说不拉窗帘他没反对,我觉得这一点说不定他有好转,对吧?”

“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的话,但我和你一样都很希望他能好起来……你别太执着了,有时候会适得其反。”

“谢谢医生,我会再好好观察的。”

郑云龙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阿云嘎的病房走,轻轻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就觉得不对,猛地看向窗户的方向,发现窗帘已经被拉得严严实实了。

“……我操。”郑云龙盯着暗黑的房间许久,眼泪滴滴答答地开始往下掉。

他快绝望疯了。

谁说穿过沼泽绝望的窒息,就能发现生命的意义?

郑云龙觉得自己早已深陷在沼泽中,无法移动半分。缥缈虚无的生命意义在前方不远处朝他挥手,就像嘎子病情的希望一般,那么真实,令人想去相信,但又那么遥远,让人不敢妄想。

郑云龙慢慢地靠近嘎子床榻,颤抖着伸出手,轻柔地抚摸着阿云嘎的额头,拨开他的头发,弯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。

“你总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。”

“因为我们爱是相互的,以前你总是宠着我依着我,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。”

“我爱你,与你无关,我心甘情愿地付出,什么都不求,只求你好好的。”

“虽然在你的记忆里,我被抹去了踪迹,从你的角度来看,你的一切都变得与我无关,但我依旧想每天都能够看着你,恨不得把你深深烙在我眼里,藏在我心底,将最远的距离,变为近在咫尺的触碰。”

“嘎子啊。”郑云龙轻声呼唤道。

“你再看我一眼吧。”

“再看我一眼,说不定就能记住我了。”


07

王子终究没能等到奇迹的出现,睡美人再也无法被吻醒,他沉浸在了美好的梦境世界,没有痛苦,没有悲伤,没有遗忘,只有他爱的人和事。

爱他的那人并没有做出什么众人预料的可怕事情,只是默默地流了一晚的眼泪,丢了一地的烟头。房间里歪倒的啤酒瓶和身上浓重的烟酒气是他的全部;家里不再有暖黄的灯光与灶气,也没了饭菜香和爱人的叮咛。

头七过后,郑云龙默默地收拾了所有阿云嘎的东西,分门别类地整理好,堆满了屋子。

他盯着十年前他们相遇那天,两人第一次拍的合照,那时的嘎子还很瘦,眼底都是阴郁,嘴角也是向下弯的。而自己则留着杀马特般乱糟糟的头型,笑起来像一只傻骆驼。

“祝你成功。”这是嘎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。

“你好,我叫郑云龙!”这是他的回答。

“郑云龙你好。”阿云嘎握了握他的手,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道,“我叫阿云嘎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
谁能想到,他就一辈子都栽进那个叫阿云嘎的人的笑容里了呢。

铭记一辈子的浓烈爱意,如同盛放的玫瑰一般,火红惹眼,芬芳迷人。

但花开终有期。


“我走了。”郑云龙对着空荡荡的病房轻声道,“嘎子,我走了。”

没有回应。

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出事的那天,他倚在门口边与工作人员暴躁地沟通事宜,边调侃阿云嘎怎么记忆力下降了,还收获了那人的一个白眼。

极其平淡的生活小事,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。

我该好好抱抱他的啊。

郑云龙抿抿嘴,后背靠着墙缓缓滑下,崩溃地大哭起来。

“嘎子,我以后天天给你买一箱橘子好不好,我帮你剥橘子皮,我帮你削水果,我帮你掖被子替你做饭,你不是想去海边吗,我们就去海边,你在海滩上发呆,我就在海滩上睡觉……”

还有好多的悄悄话想要对你说,还有好多的事情想要和你一起完成。

看不够,抱不够,吻不够,爱不够。

——抓不住的那一瞬间,才知道什么叫想留不能留。


08

“真心爱过的人是没办法做朋友的,哪怕再多看几眼,都还是想拥有。”很久以后当李琦问起郑云龙当年的感受时,郑云龙是这样回答他的。

“大龙……你得走出来,我们都很担心你。”

“我走不出来的。”郑云龙摇摇头,嘴角一抹苦涩的笑容看得李琦眼眶发酸,“他不在了。”

“十年,又一个十年。”

“我陪他还能走多远呢。”

……

三十岁时,郑云龙成为了脍炙人口的音乐剧王子,在他的努力争取下,英文版的《Rent》被再次翻拍,道具与服装比当年他们在大学时用的要高级太多,连高跟鞋都是两千块一对的那种。

可他还是怀念当年那个短发的Angel,穿着几十块的劣质高跟鞋跳上跳下,意气风发的样子。

有时候对戏时,他会盯着饰演Angel的演员出神地想着往事,怀念着当年那个情到深处难以自制的热吻,那段美好的爱情,那个天赐的人。

他叫阿云嘎。

我们终于都实现了各自的梦想,遗憾的是站在我身旁的人不是你。

“嘎子啊,我尽力了。”

“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,哪怕是只有一分钟的记忆也好,我希望我能存在于你的世界里。”

“我奢求的不多,我不敢想要你整个心,只期望能占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好。”

“但老天不肯赏脸。”

“你知道什么叫绝望么。”郑云龙微红着眼看着墓碑上朝他微笑的阿云嘎,“我不知道,我体会不了,我的心已经空了。”

郑云龙深吸一口气,在墓碑前放下那束蓝白相间的花,倾身低头亲吻墓碑。他的胸前还别着那枚扇形胸针,金色的光泽早已褪色成了古铜,但仍是耀眼。

——最远的距离,是把你藏在我心底,我从未放弃过爱你,只是从浓烈变得悄无声息。

墓碑上的黑白照片,面容温和笑意恰似青春年少之时,精致的面容与眼角细微的鱼尾纹融合在一起,勾勒出了些许奇异的鲜活生动。

这张照片是郑云龙选的。

当年大学分别,阿云嘎送给他做纪念照的时候,他曾将这张黑白照当书签用了十年,现在又重新归还给了原主。照片略微发黄的颜色并不影响他爱人音容笑貌的美感,反倒而增添了几分陈旧的生活气息。

“我走了嘎子,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

轻风吹动墓地周围的树叶,仿佛在与他道别。

照片上的人目光温柔,碑前是蓝白相间的花束,里面束着勿忘我与满天星。

请想念我,希望一切都还没有晚,我会遵守我的承诺,归来给你幸福。

下辈子,再聚首,我一定会再次用尽全力去爱你。

因为你值得。

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

感谢与你相遇 下篇文章继续爱你。

(记得去看后记!!!!!)这里再指路一次→后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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